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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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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齊家哥哥,齊家哥哥,你在不在?我來找你了,你在的話就應我一聲,不許捉弄我……”

捧著一本書正在細讀的齊亞林坐在月窗旁的湘妃竹榻上。他看得正聚精會神之際,耳邊忽然傳來小姑娘嬌軟的輕喚,未見人,他已經先揚唇,露出一抹淡笑。

書一放下,他擡頭朝窗外望,一道淺金色帶桃紅的身影仿佛輕快的雀鳥迅速越過月洞門,一靠近影壁又緩下腳步,彎腰理了理裙擺,慢條斯理地走得中規中矩,不慌不忙。

看了這一幕,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。

誰說她變了,這慣會裝模作樣的丫頭還是那定不下來的心性,一有高興的事就全寫在臉上,瞞都瞞不了人。

殊不知她只在他面前才展露本性,在經歷一連串的為妾、發賣、入繡坊幹活,到為老太醫撿藥磨藥、為人妻的過程後,她對人不再毫無防心,也會識人,知道誰是真心待她好,誰又對她不懷好心,她將那一張面孔都記在腦海裏。

人不能不厚道,但不能犯傻,把別人都當成傻子,其實傻的是自己,唯有掰開了想清楚,才識得真性情。

“齊家哥哥,你在嗎?別一聲不吭的嚇人,我膽子小……”難道真出去了?她記得今兒個學堂沒課,是休沐日啊。

“你這樣還膽子小,我可沒瞧過誰家的姑娘比你膽子大,帶了兩名丫頭就直闖男子書房。”這點得跟她好好說說,過去他對她太放縱了,沒拘著性子,活似個男孩兒橫沖直撞。

他冷不防的出聲把往書桌直瞅的雲傲月嚇了一大跳。

她撫著胸口心肝直顫,本以為沒人,空跑了一趟,正打算打道回屋,沒想到就在窗戶旁,她嘟著嘴道:“人在為什麽不吱一聲,齊家哥哥,你嚇到我了。”她真是心兒一顫,差點蹦到半天高。

“吱!”

聽到他發出近乎耗子的吱聲,她先是一怔,繼而掩口噗哧一笑,“齊家哥哥別逗我了,你這一吱讓我嚇掉的膽子都跑回來了,你要是瞧見我雙手插腰故作茶壺狀罵人可別吃驚。”潑婦罵街似乎挺有趣的,她也該試上一試。

對她只有縱容的齊亞林將唇一揚,“就算是茶壺也是個好看的茶壺,山水潑墨,意境悠遠。”

“嗯,我也是這麽認為,好看的……”她一頓,驀然覺得不對,她怎麽人不做自比茶壺,還能更糊塗嗎!“齊家哥哥,你欺負人,故意挑我語病,你該說美若天仙的小姑娘,我長得也不差,姿色上乘。”

聞言,他輕笑出聲,喉頭上上下下的滾動,“這般自誇不臉紅?三分姿色七分妝扮,你尚未完全長開,不急。”

“齊家哥哥這話是什麽意思,你還嫌我不夠貌美是不是?你眼睛長在頭頂了,瞧不見我的如花美貌。”她最

值得誇耀的就是那張芙蓉似的小臉,多少男子為了多看她一眼而頻頻回首。

重生前她若沒被栽贓放火一事而被人牙販子帶走,繡坊少東家本來有意迎娶她為正室。美色令人不飲而醉,他不只一次讚她人比花嬌,堪為絕色。

絕不絕色倒在其次,她便是這張臉惹禍。少東家傾慕她,一心只為佳人茶飯不思,但是沒人曉得早入坊數年的師姊也悄悄對少東家動了心,一見兩人郎有情、妹有意的眼神交會,一時怒火中燒,醋勁大發,才聯合那些嫉妒她錢賺得多、有第一繡娘名號的人設下的圈套讓她跳。

根本不知道遭人妒恨的她走入別人挖好的陷阱中,一腳落底,成了籠裏的小兔,被人硬生生撕開血肉剝皮。

少東家很急,想救她,他相信火不是她放的,可是好幾張口同時指向她,他只能掩面看她挨打,被東家發賣。

這是個沒用的男人,護不住想護的人,她還能想起他是因為他太不中用了,以後找夫婿不能找這種沒肩膀的人。扛不起事呀!

“呵……說得有理,我的確是高了些,看不到矮叢裏的小個頭。”齊亞林取笑她個子矮,只到他胸口。

她一聽,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爭辯,“證會再長高……呃,兩寸,齊家哥哥少瞧不起人。”她聲大但氣虛。

其實在同齡中的姑娘間她算是高個了,可是他竹子般修長的身形一直住上竄,她拍馬也追不上,始終差上兩個手掌高度,她一直到三十歲還是五尺三寸。

“兩寸呀?”他還是為她的可愛模樣笑出來,“很了不起了,小月兒,你要是再長高幾寸就要撞到門框了。”說著,他下了榻,親自為她泡了一杯茶,茶葉不是頂好的君山眉茶,卻也氣味不差,飄著淡淡的茶香。

有了臺階下,她自然被安撫了,點頭道:“就是,是齊家哥哥身高腿長,不是我個頭矮,男女體型本就有差異。”

看到她煞有介事的以認真表情自圓其說,他又想笑了,忍著笑道:“你找我有事?”

“有事,我給你做了幾雙襪子,齊家哥哥不許嫌棄。”憑她一手好繡技,還能做出拙品嗎?偏偏她必須隱藏。

看到一墨色、一玄青的兩雙襪子,左右各繡了一叢歪歪斜斜的綠竹,齊亞林捧著襪的手有些僵,眼眶有股熱意湧現,“你做的?”雖做得不好,但看得出心意。

她尷尬的訕笑著,想掩飾故意做壞的心虛,誰知落在齊亞林眼中卻是有點拿不出手的難為情,心裏對她的憐惜一下子漲到最高點,滿心是“妹妹”對他的好,忘了她曾經大肆嫌他出身不好,沒有足以傲人的家世。

“你也曉得我女紅不好,又沒有什麽繡技,拆了又縫,縫了又拆地弄了幾天,你看針眼都被戳大了。”為了把針洞弄大,她一次又一次的撥開,同一個地方連連過針數回。

她會制藥可說是醫書教的,她還讓青玉、綠腰找出放置過久、泛黃的空白紙張,連夜寫下三十六道她記得仔細的藥方,煮了半鍋漿水慢慢糊紙邊,再用檀香薰幹,親手仿造出一本放了多年的舊醫書。

可是刺繡的功夫沒人能一蹴可幾吧!總要好幾年才幾年才能練就純熟的手法。以她眾所皆知的性子,怎麽可能不用學就能繡出林中白鶴、富貴牡丹之類的繁覆圖案,那會驚出多少人的眼珠子。

她只能做假,在自家丫頭面前也要表現手指不靈巧,繡了一針要想上好一會兒再落下一針,縫線有寬有窄,甚至怕露出針洞又有疊線,縫得全無技法,但又不能太差,否則怎麽送人,真是苦了她。

齊亞林眼眶泛紅,心頭是壓不住的歡喜。“不,我覺得很好,你有心了。”雲娘姑姑去世以後,這是他長到十七歲頭一回有人送他親手縫制的襪子。

“真的?”她一臉懷疑,心想,他真是個好人,哪是世人所謠傳手段狠絕的首輔大人,瞧他年輕俊逸的臉龐多麽真誠,一點也看不出半點虛假。

其實她沒見過齊亞林二十歲之後的容顏,他考上科舉後便遷出雲家大宅,住進翰林院旁的一座二進小宅,然後在讓數年內連升好幾級,到達她無法仰望的高度。

非進士不進翰林,非翰林不入內閣。

他便是從七品編制憑著探花郎的名號一路升到從六品修撰、正六品侍講,再到侍講學士、大學士……

當時在後院的她對朝廷的事所知不多,對他是怎麽升上去的也一無所知,只知他升得很快,受皇上史無前例的破格擢用,等到新帝登位時,他已是二品大臣,熬了幾年資歷成為本朝最年輕的首輔大人。

那時已經十來歲的雲惜月便常藉此嘲笑她,說她白長了一雙眼,是瞎的,明擺著的官夫人不做卻寧願做妾,真是丟盡雲家人的臉。

她所知的消息大多是由雲惜月口中得知,雲惜月每隔一段時日便會以臨川侯世子表妹的身分前來住上幾天,在獲得朱月嬋的允許後對她落井下石,用極盡尖酸刻薄之言語羞辱她。

婚後生活不如意的她早已後悔了,但她被寵得太驕傲,有苦只能往肚裏吞,不願向外人哭訴。

自作自受怨得了人嗎?多少人的阻止她都視若無睹,整日作著前呼後擁、高高在上的官家夫人美夢,不問俗事。

在顛沛流離、幾度買賣後,她再見到的是一座雲石雕成的墓碑,上面寫著他的生卒年後人拜祭,孑然一身,撇除其他士兵,只有一個李新肯為他放棄高官厚祿,清苦的守墳。

“小月兒、小月兒,你在發什麽呆,快清醒……”

一只白晰的手在眼前晃動,雲傲月猛地回神,憂傷地看向前世英年早逝的俊帥男子,“別吵,齊家哥哥,我在羞愧中,你不要出聲打擾我。”

一聽,他氣笑了,“我打擾你?”到底是誰打擾誰?他正靜心地在書房讀書,是她興沖沖的捧著襪子前來尋他,她好意思反說他的不是。

“當然,你打擾我自省了,我明明做得不好嘛,我有自知之明,可是你不能說好聽話哄我,讓我以為真的做得不錯,日後我再送給別人不就貽笑大方。”她自己看了都慘不忍睹,不太想送出手。

她剛入繡坊時便是繡得這麽糟糕,針腳長短不一,因此被罰不準吃飯、不準睡覺,連洗澡水都是涼的,她是靠夜夜苦練才有口饅頭吃,越練越好之後方能搬離十人一間的臥鋪,有間和她當雲家大小姐時一樣得以單用澡間的獨房。

“你還想送給誰?”齊亞林面一沈,小有不悅,知道自己獨有的福利會被分出去,叫人很不是滋味。

想到她的年紀,再想想她興致高昂的學習態度,他不免聯想到她是在為日後的婚嫁做準備,有朝一日會有那麽一個男子讓她甘願低頭縫補,他拿著襪子的手頓感沈重。

他的小月兒要成為別人家的了是吧?

思及此,他的臉色越來越沈,莫名的怒氣充滿胸口,好似精心澆護的一朵嬌花正要綻放就被人摘走了,十分堵心糸

“祖母呀!還能是誰?祖母一定會笑話我做得醜,讓我跟繡娘好生學著,每日檢查三次進度。”她故做了發抖的模樣,好像真怕老人家嘴上不留情,把她批評得一無是處。

繡技這種事只能慢慢來,沒有一天就長成大樹的樹苗,她得一直扮拙,直到所有人都曉得她用心學習。

聽到是雲老夫人,齊亞林陰郁的心情沒來由的轉晴,他以咳嗽掩蓋笑意,“咳咳,是差了點,你要送老夫人就得多練練,我是無所謂,院子裏人少,穿在腳上沒人瞧見。”

言之下意是雲老夫人身邊圍繞著許多丫頭、婆子,她們的女紅肯定比她好,她若不想在眾人面前被嫌棄,就得多練幾個月,呃,或許幾年再說,人要懂得藏拙。

雲傲月心裏哭笑不得,一流繡娘不能大展過人的技藝,還得裝做是剛碰針線的新手般笨拙,真是可笑。她道:“你是說我做得很糟。”

他笑著安慰,“不算太糟,至少我還能接受。”

“那以後我幫你做鞋呢?”他敢穿出去嗎?

他面色嚴肅的一抿唇,實則內心是萬馬奔騰,揚起一片黃沙,喜到無法自抑。

“跟李新拿我的鞋版。”語氣冷淡,但一槌定音。

她不確定的問:“你會穿吧!”

“會。”他回答得很肯定。

她頓時漾開笑靨,瑩潤如玉的粉頰染上桃花一般的顏色,嬌美動人。“那我給你做鞋,你等著。”

“好。”看到她笑,他心口莫名一緊,仿佛被奪走了呼吸,生出一股念頭,不想讓她漸漸長開的姿容被人瞧見。

她竊笑,“嗯,成交。”他好像也有點傻。

“成交?”聽起來不太妙。

笑得魅眼的雲傲月好不開心,“齊家哥哥的表情好讓人傷心,妹妹我會害你不成?君子勿做小人心。”

那可不一定,你又不是沒做過。一旁的李新在心裏腹誹。

就連綠腰等丫頭也在想,小姐不害表少爺不太可能,她一向見表少爺一次便嫌惡一回,把人嫌到泥裏。

“我對你向來拿捏不準。”他也沒把握她是好還是壞。

“齊家哥哥,你的傷全好了嗎?”她突然冒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幹的話,叫人一頭霧水。

對她很有耐性的齊亞林溫和回答:“你的藥很好用,都好了,連一點細疤也沒留下。”

“那我算不算功過相抵?”她還是擔心他懷恨在心,這人心思太深,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。

他一頓,幽深的眼眸閃過一道光,“你生病了。”意思是病人會胡說八道,說的話不算數,他不予計較。

雲傲月在心中暗喜,第一步的仇恨解開了。她淺笑道:“所謂吃人嘴軟,拿人手短,你收了我送的襪子,就得幫我小忙。”

“什麽小忙?”原來還是有代價的,不能白要。

“陪我上集市買書。”她頭一仰,雙目發亮。

他訝然,“就這麽點小事?”值得她拐彎抹角的繞上一大圈,再以條件交換?

她不服氣的嚷著,“祖母明明說我長大了,可以自理自己的小金庫,可是我一提到想出門,她馬上又憂心忡忡地說我還太小,怕被不長眼的路人沖撞,在府裏安穩些。”

重生前她被轉手賣了好幾回,一雙腿行經千裏路,走過好些地方,她想停下來卻沒法停,只能浮萍似地隨波逐流;如今她沒被拘著,想到哪裏就到哪裏,難得想出去走走,買些制藥的藥材,祖母卻告訴她外面壞人多,良家小姑娘待在府裏玩耍就好,別到外頭野,她當然不甘心。

聽她很不甘心的叫嚷,齊亞林為之失笑,“老夫人怕你出門禍害別人,所以要有個人拉住你。”

“齊家哥哥——”什麽禍害,她才是被害的人。

“好好好,你別氣,算我說錯話,你不是禍害,是讓人頭痛至極的小禍水。”令人瞧了她都退避三舍。

“換湯不換藥。”她很有骨氣的連哼三聲以示不平。

她這是哼還是喘氣?如此嬌軟無力。“不管你是禍害還是禍水,看在你喊我一聲哥哥的分上,再大的忙我也幫。”就算要殺人放火,毀屍滅跡都成,他心中沒有對與錯,只要是她要的,他都會為她辦到。

齊亞林的護短在此展露無遺。

聞言,雲傲月的杏眸亮如星辰,“不哄人?”

“不哄人。”這丫頭呀!也長得太好看了,那一雙秋水般的眸子,是人看了都願為她飛蛾撲火吧。

“齊家哥哥你真好。”如果不是賀氏一再說他包藏禍心,想並吞雲家家產,她怎會和他疏遠,差點錯失一位好兄長。

重生前,李新說過齊亞林以為她在臨川侯府過得很好,要風得風,要雨得雨,憑著她手上將近雲家一半財產的嫁妝銀子,窮到冒煙的賀家誰敢對財神婆不好。

所以他沒想過要救她脫離苦海,等他不經意間聽見她被朱月嬋出賣了,那已是事隔半年之後。他大怒,在一年內整死朱月嬋,並讓臨川侯府幾乎傾覆。

因為知道得太晚,她中途又逃過一回,因此在茫茫人海中他始終找不到她的下落,郁郁寡歡,難有笑容,此事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遺憾。

那……還有其他的遺憾嗎?她沒問,怕聽了傷感。

誰曉得她最後會一病不起,重生在十三歲的自己身上,早知道她就問個明白,讓他了無遺憾。

雲傲月臉上笑著,但心頭卻想著是什麽樣的急癥能讓太醫來不及施救,一夜暴斃,她能不能用重生的先知及時救回他一命,如今在這世上真心待她好的人並不多,她絕不能看他死在她前頭……

“想吃畫糖人兒嗎?”看她一臉垂涎的神情,齊亞林忍不住問她。

雲傲月很想吃,但……她搖頭,“不行,牙會壞的。”

老太醫晚年有消渴癥,他不吃糖,連帶養成她也不吃甜食的習慣,雖然偶而會有點饞,但她都極力忍住。

“吃一口不打緊,壞不到哪裏去,一會兒找水給你漱漱口。”她這般年紀不該被壓抑,要活得恣意暢快才是。

小小動搖一下的雲傲月隨即再度搖頭,“齊家哥哥,你不要害我,沒有一口好牙嫁不到好夫婿的。”一口爛牙她自己看了也害怕。

我娶你不就得了!差點脫口而出這句話的齊亞林臉色微變,內心掀起一場驚濤駭浪,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這種想法,面上卻毫不顯露,又問:“那冰糖葫蘆呢?酸酸甜甜好入口。”

把她交給誰他都不放心,不如……

無意間興起這個念頭,完全沒經過深思熟慮,但是就像瘋長的野草,一遇春雨便越長越茂密,幾乎占據他整個腦子,還開花結果,生出一串串金黃色的小果子。

只是一低頭看向那張眉頭微顰的小臉,他又覺得自己太過分,明明是需要他呵護的“妹妹”,他怎能“監守自盜”,花蕊初綻就想將其硬生生的摘下,而且他憑什麽要她?以他一介文身,僅秀才功名在身,若無值得匹配的身分,想必雲家也不會點頭。

很快地,像沒點燃的火苗瞬間掐熄,他收回一時的多想,可是在他以為絕無可能的情況下,細細的根芽已經在他心底往下紮根,越紮越深,深到他無力自拔。

“都是甜的,我不愛吃……”她咽了咽口水,裝作不在意,在她死前的那幾年,的確對吃食並不看重。

雲傲月搞不懂為何回來之後,她認為早已習慣的習性竟然變了,似乎隨著身體的年幼,心態也變得像是孩子,被她看淡的悲歡離合也漸漸地重要起來,她會想哭、想笑,猶如回到那個未經人事的年紀。

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心已老去,宛如槁木死灰,經歷過太多人情冷暖,她的心怎麽不會冷。

不過再見到待她如妹的齊亞林,她又忍不住為他心疼。

感情一事本就莫名其妙,有人因愛生妒,有人因憐生愛,在不知不覺中,一場重生改變了兩個人的心境,他們都想讓對方活得更好,卻忘了活得好的同時也要珍惜自己。

“一臉饞相還說謊,小騙子。”面帶笑容的齊亞林輕點她鼻頭,招了小販買了一串三銅板的冰糖葫蘆。

紅艷艷的果子裹上冰糖,看起來真誘人。她勉為其難地道:“那我就只吃一顆,你不能逼我多吃。”她發現她的定性變差了,三、兩句話就被誘得沒原則。

“好,就一顆。”他一手拿著竹棒,將最上面那顆冰糖葫蘆湊向她嘴邊,方便她的小口一咬。

平時很熱鬧的街道今日有點冷清,沒人註意他們的動作,因為前幾日才舉行過一年一度的盂蘭節,鬧節的氣氛剛剛過去,百姓和商家都有點憊懶,躲在屋裏不走動,因此人潮比以往少上很多。

兩人在前頭悠閑自在的走著,青玉、綠腰愁眉苦臉地在後頭跟著,還有負責提物的李新樂呵呵地在兩人身邊走來走去,一下子看猴戲,一下子聽人說書,他大概是幾個人當中最忙碌的一個。

“太小口了。”像耗子咬食,缺了一角。

“我本來就嘴小,咬不了太大口。”姑娘家的面子薄,她還沒膽在眾目睽睽之下大口吃食。

“我瞧瞧你的嘴有多小……”他打趣地擡高她潔白的下巴,以指撫向粉嫩櫻唇,當手指觸摸到軟嫩唇瓣時,才驚覺此舉並不妥當,他突兀的行為和登徒子有何不同?

雖然及時收回,未在粉色嫩唇上停留太久,可是那軟若凝脂的觸覺卻深留在他指尖,難以忘卻。

“我有沒有壞牙?”她不記得這年紀是否掉過牙,但在祖母過世第三天,從她身上要不到銀子的朱月嬋狠狠甩了她好幾個巴掌,下手之重,打掉了她兩顆牙,以致她往後吃東西非常困難。

他一怔,回過神笑著朝她頭頂一揉,“小姑娘家想這些幹什麽,老人家才擔心牙掉光了。”

“未雨綢繆嘛!你也不想三十歲不到就啃不動肉骨頭吧!”那多掃興呀,看得到,吃不著。

齊亞林語氣帶著逗弄,“我可以喝肉糜粥。”不用咬。

“齊家哥哥,你不可以欺負小姑娘,要正經點。”她怎麽不知道他也有無賴的一面,把人逗得無語。

“我很正經呀,傲月妹妹可有看到我嘻皮笑臉?”對於她的指控,他一概不承認。雖然他是一個再正經不過的讀書人,但他偶而也想放松一下,開點無傷大雅的玩笑,譬如逗突然變得乖巧柔順的“妹妹”,她要怒不怒的樣子可好玩了。

“你……”他沒有不正經,可是就是讓人覺得有古怪。

“到了。”

“到了?”什麽意思?雲傲月很是迷惑。

他不避嫌地牽起她的手,走進墨香濃郁的鋪子,“你不是要買書,這便是文人雅士常來逛的書鋪,這裏的書種類甚多,你看看你要哪一類的書籍,大多都找得到。”

聞言,她水眸亮如黑玉,“有醫書藥典嗎?”

“有,請往左邊第三排,由下往上算第四層架子,本鋪的書應有盡有,任君挑選,絕不會讓顧客買不到想要的書。”

一顆黑色頭顱突然從書架旁冒出,把正在找書的雲傲月嚇得往後一跳,正好齊亞林在她身後,這一跳就跳進他懷裏。

這廝很順理成章的接住,修長潤白的大手輕輕扶住她的細腰,好像那裏是他的地盤,擱著就沒放下。

“別慌,他是大有書鋪的老板,姓蘇,以後你就叫他蘇老板。”他邊說邊瞪向蘇萬裏。嚇著我的小月兒,十個你也賠不起。

什麽時候你變得這麽小氣了,打個招呼也不行,這丫頭你家的呀?蘇萬裏的目光往下移,看向雲傲月身上那只多出來的手。

哎呀!也許真是他家的,人都攬在他手裏了,還跑得掉嗎?蘇萬裏思考著自己身為他的合夥人,得包多少禮金才不至於失禮。

“蘇老板。”對於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,雲傲月表現得有些疏離,也少了幾許笑意,給人端莊有禮的印象。

“是是是,我是蘇老板,蘇萬裏就是我,你喊我一聲蘇大哥也成。”長得挺順眼的,模樣可人,姿色出眾。

她面上一冷,“我和你沒那麽熟。”面對他的自來熟,她不太喜歡。

“一回生、二回就熟了,不必見外,像我和齊秀才就熟得能穿同一件褲子……哎喲,誰踩我?”兇手是誰,踩了他還敢跑,不知道他的外號叫鐵算盤嗎?向來錙銖必較。

踩他的齊亞林神情自若,帶著小姑娘挑書去,誰理他滿嘴糞的熟人論。

雲傲月不解,“齊秀才?”他在說誰。

看她眼露困惑,齊亞林好笑的解惑,“齊秀才指的是我,你不會忘了我有秀才功名在身吧?”

雲家人看他小小年紀就中了秀才,認為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讀書人,免得他一朝得勢當了官來個秋後算帳,因此才沒趕他出門,留著做名聲。

雖未趕人,但也沒有讓他太好過,故意將水潑在他的本子上,或是將他攔阻在半途,不讓他進學堂上課,更甚者認為他都考上秀才了,還上什麽課,要夫子別收他當學生。

他一一克服了,未讓他們得逞,可也讓彼此的裂痕加深,一群人更加想著辦法不讓他出頭,功名止步於秀才,這些人也包括賀氏,她是踩得最重的那個人。

“啊!對喔,你現在是秀才,今年秋闈才會中解元……呃,考舉人……”真糟糕,她老是記得他是一人之下的首輔大人,忘了首輔也是一層一層往上考。

秀才的頭名叫案首,鄉試的榜首是解元,會試的第一名為會元,再往上便是狀元、榜眼、探花。

“解元?”他挑眉。

“我是說若考中舉人,也許和一、二名是伯仲之間,安康城沒出過十四歲的秀才,你大有機會。”雲傲月硬著頭皮解釋,好粉飾她一時脫口而出的“預言”,她不想出口招禍,惹來不必要的麻煩。

“你想我中解元?”日有所思,夜有所夢,雖然她最近少有提及,但內心深處還是渴望能當個大耍威風的官夫人吧。

齊亞林當她執念太深,才會念念不忘。

她的杏眸多有閃避,垂下卷翹的羽睫,“中了不是更好,誰不想步步高升,你有當官的大才,為朝廷盡一分心力。”

“你想我當官?”黑眸閃著一絲興味。

“不是我想不想,而是你一定會,憑你的才能,沒理由考不上。”她不知道他怎麽平步青雲,但她聽過當朝首輔諸多豐功偉業,是少數為皇上信任的重臣,名留青史,就是短命了些,正在大展身手之際突然須落,朝廷上下痛失英才。

他笑了笑,為她取下一本《孫氏藥典》,“如果你要我考我就去考,你想要解元我也捧給你。”

聽得有些傻眼的雲傲月不太明白他的意思,“是為你自己,與我有何幹系?”

“為我也為你。”他的確要爬得高才守得住她,否則以賀氏的為人,必定會在她的婚事上大做文章。

她還是聽不懂,但感覺得出他是為了她好,便道:“齊家哥哥,你好好地去考就好了,不要把自己逼太緊。”

中不中解元無妨,反正一樣具有舉人身分,能上京城考進士。他的第一步是在翰林院發光,日後也會扶搖直上。

齊亞林笑意盈盈,輕揉她發絲,“看看還缺什麽書,我幫你拿,位置太高的,你指給我看就好。”

“嗯,我想一下……”她得找幾本書來掩飾她會醫的事,光是幾張藥方子不能說服人,“啊,趙氏針炙三——”

“在這裏,《趙氏針炙三十七招》是吧?鋪子裏大部分的醫書都齊了,你來翻翻,本鋪物美價廉,價格實在,保證你買不到比本鋪更優惠的書籍。”無所不在的蘇萬裏又冒出頭,簡直陰魂不散。

“你、你把鋪子裏的醫書藥典都取來了?”看著滿滿一推車的書,雲傲月目瞪口呆。

她有點被嚇到,老太醫收藏的醫書不少,但和這一堆比人高的書相比,根本是小巫見大巫。

十分得意的蘇萬裏輕撚他兩撇八字胡,“當然,我這人辦事一定包君滿意,絕不讓一個客人敗興而歸。”

“你……呃,心態很好。”就是太熱情了。

要是他對每一個上門的客人都這般熱烈招呼,會不會把人嚇跑?畢竟買書的大多是文雅的讀書人。

他一聽,樂呵呵的直瞇眼,“是吧是吧!這是自己人才有的特別待遇,我和小齊——噢,又踩我!”

由齊秀才進展到小齊,他這“熟度”也未免太快了。

“小月兒,把你要的書挑一挑,一會兒到櫃臺結帳……”還是趕緊帶著她遠離這個嘴上不把門的瘋子。、

“等等,小月兒?不會是雲家那位刁鉆任性,驕縱蠻橫的大小姐吧?”他們怎會走在一塊?兩人不是相對無好語,勢同水火,彼此不和嗎?

被人細數以往的脾性,雲傲月的臉色不是很好看,“蘇老板你管太多了,你的嗜好是說人閑話嗎?”

“好利的一張嘴……”啊!又踩他,真當他沒脾氣嗎?這姓齊的有異性沒人性,見色忘友。

齊亞林道:“蘇老板,結帳。”話太多小心長口瘡。

蘇萬裏兩眼淚汪汪,一本一本照原價售出,不打折。他被欺負了,心情不爽。

“走了,以後想要什麽書開書單,我來買,這裏的老板腦子不太正常。”

“好,謝謝齊家哥哥,蘇老板他……”等一下,蘇老板似乎叫——“他叫蘇萬裏?”雲傲月擡頭看了一眼後撇眼,不太確定的直搖頭。“應該不是……”這人長得太……猥瑣。

一頭霧水的蘇萬裏往前湊,“不是什麽?”他看眼前這兩人有點詭異,不像仇人。

她訥訥道:“也許是我搞錯了……”物有相似,人有重名。

十三年後的戶部尚書怎麽會長他這模樣?那可是管朝廷銀袋子的人,皇上再昏庸也不會結交這種人。

錯了,錯了,肯定不會是他。

但是世事難料,出現在首輔大人身邊的人豈是庸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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